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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仅次于“黄河花园口大决堤”,致使驻马店、许昌、周口、南阳四市30个县500余万人受灾的大洪水,在一个9岁孩子的心灵上会冲刷出怎样的沟沟壑壑?1975年8月8日,距我家十来多里的建于1951年的板桥水库在当年第3号台风带来的四天五夜的强降雨猛烈撞击下,在短短数小时内溃决。
那一年,我9岁。
时过境迁,30多年过去了,每每说起这场给无数人带来恐怖记忆的暴雨和洪灾,母亲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一辈子都没见过恁大的雨和这么狂的水。
上篇:四天五夜的暴雨养水成患
其实,这场洪灾是有征兆的。后来很多有关这场洪灾的资料显示,8月,在豫南大地本该多雨的季节,重灾区泌阳县板桥公社的人们却正为做梦也没想到的干旱而心急火燎,放眼望去,本该墒情饱满、葱茏茂盛的原野却到处呈现出小河断流、池塘干涸、禾苗枯死的反常情景。
8月4日,平日里初升朝阳放射的灿烂霞光,落日融金的美景都没在泌阳等地出现,人们看到的是乌云接日,南虹高挂。蚂蚁搬家、鸡鼠上树、狗不吃食、蛇出洞等异常现象随处可见。这种异象,在我们家也曾出现。母亲就对眼前的奇异怪百思不解:鸡鸭焦躁不安,飞来跳去惊叫连声;猪在圈内跑来跑去,不肯安静。那只大公羊竟然挣脱绳子跳到了矮墙上。村子里的狗也是上蹿下跳,有的甚至跃上屋顶,对着天狂叫不止。
母亲眼中的暴雨前的景象是,天空暗的像扣了一口巨大的黑锅,而这口锅又像刚刚被无数的钉耙刨过,天漏了,雨像倒的一样,兜头盖脑的下了起来,雨点密集的如同在眼前挂了道帘子,几步路外都看不见人影。暴雨这一下就再也没停。我们家的堂屋是刚刚盖好不到半年的外砖里坯墙的瓦房,根脚石高门台也高,屋顶抗雨性也好,西屋配房和很多家庭的房子一样都是住了多年的土坯墙海青房,几个小时之后就开始到处漏雨,积水倒灌,屋内的水足有脚脖子深。被暴雨狂浇一天一夜后,村上的房子已经倒塌了四成。很多人被转移到了地势比较高的大队部。
暴雨倾盆,无休无止。
本来想着雨下两天就会停下来的人们开始被恐慌情绪笼罩,不祥的预感不知不觉的爬上人们的心头——板桥水库这盆悬在我们头的水会被老天爷打翻吗?有人开始冒雨往地势比较高、相邻又比较近的亲戚家转移。
肆虐的暴雨让板桥水库水位暴涨,大坝岌岌可危。这个时候最需要就是立即大流量泄洪,可是通讯基本中断,水库管理人员在没有得到上级命令的情况下,不敢大流量排水泄洪,而上游石漫滩水库的大量洪水还在迅速灌入板桥水库。
《河南“75、8”特大洪水灾害》文献记载:8月7日19时30分,水库管理局用当地驻军的军用通讯设备向上级部门发出特特急电,称:“板桥水库水位急剧上升,情况十分危急,水面离坝顶只有1。3米,再下300毫米雨量水库就有垮坝危险!”
可是没有回音。
8日零时20分,水库管理局第二次向上级部门发出特特急电,请求用飞机炸掉副溢洪道,确保大坝安全。同第一封急电一样,这封电报同样没能传到上级部门领导手中。
40分钟后,高涨的洪水漫坝而过。水库管理局第三次向上级部门发出特特急电,报告水库已经决口。4时,水库当地驻军冒着被雷击的危险,将步话机天线移上房顶,与上级有关部门取得联系,报告了板桥水库险情。同时,为及时报告水库险情,让下游群众紧急转移,在无法与外界沟通的危急情况下,驻军在坝南端向下游发射两次4发红色信号弹。同时在北坝头也发射3发信号弹,向下游告警。不久,又连续发射了10颗信号弹,40发枪弹。但是,由于事先没有约定危急时刻的报警信号,一些下游群众虽然看到了信号弹,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8日凌晨,洪水像冲出囚笼的怪兽,张开血盆大口冲出水库大坝,进入河道后,以平均每秒6米的速度扑向下游,在大坝至京广铁路直线距离45公里之间形成一股水头高达5至9米,水流宽为12到15公里的洪流。洪水主流过处,田野上的熟土悉被刮尽,黑土荡然无存,遗留下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褐黄色。距我们村不到6里地的一个叫张庄的村庄,是第一个遭受到洪水的第一波打击的村庄,四五米高的巨浪打过,村庄瞬间就不见了。洪水过后,整个村庄被旋出一个两米多深的巨坑,连一栋房子也没留下。
水库垮坝仅5小时后,库水就泄尽了。
中篇:关于洪水的记忆碎片
洪水滔滔,人们都举家在转移,我们家却分在两地,这让我们比别的家庭更多了一份揪心。
父亲和大哥在距家七、八里的沙河店公社上班,那里处在溃坝口的正下方,好在东西流向的沙河环绕沙河店街而过,才没有让沙河店街遭受洪峰的首波正面打击。
漫过河床的洪水涌入街区,水位不断上升。在街东口食品站上班的大哥给父亲打电话的时候,身为泌阳县第二农机修造厂厂长的父亲,正和几个厂领导商量如何保护设备,并且决定人不离厂与设备共存亡。父亲的单位据沙河河堤不到50米,洪水冲刷下,河床在大块大块的垮塌,很快就会垮塌到他们的厂区。大哥一听就急了。推出自行车准备去找父亲,大街上的水已经漫过膝盖,车是骑不成了。他扔下车子,淌水向父亲单位艰难前行。
不到一公里的路程,大哥在水中足足摸索跋涉了快一个小时,到父亲厂区的时候,水已经漫过腰带。大哥拽上父亲他们几个,想去距厂区300米的供销社的两层综合楼。没走多远,大哥发现水开始迅速上涨,已经快到胸口了,到综合楼避水是不可能了。面前是父亲单位的变电房,已经断了电。大哥扶着父亲他们几个顺着维修梯爬到了变电房的房顶。
一个小时后,水已经漫过房顶。
又一个小时后,水就淹过了他们的膝盖。如果照这个速度上涨,他们很难躲过这一劫。恐惧随着上涨的水势开始在他们中间弥散。
天渐渐亮了,水位也在慢慢下降。放眼望去,天地一片混沌,一望无际的水域上不时有从上游飘来的麦草垛、大小树干和檩木,有的上面还抱着人,在拼命地挥手,在嘶哑的求救。还有看不清的黑呼呼的一团一团的东西,那大概是上游遇难者的浮尸了。在这个时候,就是想施援手,谁又能救了谁呢?在灾难面前人变得是那样的渺小和无助。
“你娘和弟弟他们不知道咋样了!”父亲的一句话让他们都沉默了。
是的,突如其来的灾难冲垮了家园,却让亲情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在父亲、大哥为我们担心的时候,我们一家也在为父亲、大哥是否安全而惴惴不安。7日深夜,母亲让大嫂带着我和二哥、三哥,抱着还不到半岁的侄子随着其他村民一块往5里以外的邻村转移。母亲说,她再等等实在不行再走。我知道母亲是不甘心刚刚建起的新房就这样垮了。
雨还在下,只是小了许多。去邻村要经过一个布满乱石和荆棘的小岗丘。平时有一条小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逃亡自然慌不择路。大嫂一手抱着侄子,一手拉着我,二哥三哥背着能带走的一些东西,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鞋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了,带楞的片石刮着赤脚,带刺的草丛喇着小腿,也顾不上不叫疼。天放亮的时候终于到了邻村,我们安全了。
可是母亲呢,母亲出来了吗?
大嫂让我和三哥照看侄子,她和二哥回去找母亲。他们见到母亲的时候,母亲刚刚爬上地势比较高的水渠堤岸。搀扶起母亲,回望家园,整个村庄已是一片汪洋,只有个别地方还能看到一些树梢……。。
我再次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洪水退去的第四天。村上的惨象简直让人目不忍睹,到处是断壁残垣,满地都是沉淀下来的一尺多厚的泥浆,被冲倒的树木横七竖八的躺着,被泡得已经膨胀的牲畜的尸体,散发出难闻的恶臭。我家的西屋基本已经没有了,新盖的瓦房也趴了下来。
看着刚盖好的瓦房就塌了,我大哭起来。母亲哄着我说,不知道有多少人都被淹死了,我们还活着就好。房子塌了我们还可以盖!你看,爹和大哥他们正在为我家搭建窝棚呢。
是的,毕竟我们还活着。
下篇:再访板桥水库
新的板桥水库1986年被列入国家“七。五”重点工程项目并于当年开工,1993年6月开始蓄水。复修之前,库区被泌阳县的几个乡镇分割成良田,库底日积月累沉淀下来的土壤富含有机物,很是肥沃,收割季节,黄色的麦浪一眼望不到边,产量也比普通的农田高出一倍。这也算是水库对祸害百姓的一种补偿吧。
三十年之后的2005年春节,我和爱人带着8岁的儿子去看板桥水库。
走在宽阔的水库大坝上,放眼望去,远处的白云山静静矗立,板桥水库仿佛是它怀中的一盆碧水,平静如一面镜子。偶有供游人乘坐的快艇飞驰而过,划开层层波浪,阳光下顿时亮起粼粼波光。白云山下的库岸上,已经建起了度假村,每年黄金周,游客络绎不绝。一到双休日,临街的河岸到处都是悠闲的垂钓者。大堤的东面是一片开阔地,种满了冬青和松树、垂柳。春夏季节,杨柳依依、绿草茵茵、繁花似锦,已经成为板桥镇居民的后花园。
当年的决口处,是六座巍峨的泄洪闸,干旱时节,农民的救命水从这里奔流而出,通过主干渠,滋润着下游数以千计的肥田沃土。我指着当年的决口处对儿子说,在爸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因为连着下了四五天的暴雨,水库里的水多得盛不下、排不及了,就把这里豁开了一个一千多米的大口子,大水发疯了,把爷爷家和很多人家的房屋冲塌了,很多没来得及逃走的人都被淹死了,很惨很惨啊。
那时的水库不还是这个水库吗?水很清很漂亮啊,怎么会害人呢?儿子望着静静的水面很是不解。
是啊,远山近水,大坝巍巍。置身于这样美景中,仿佛一梦千年。别说儿子这么小无法理解,就是没有经历过那场浩劫的大人们,也很难想象出30年前的是怎样的一场惊心动魄。谁能想到,正是眼前静若淑女的这潭碧水,30年前如受惊的怪兽,破笼而出,狂泻千里,制造出惨绝人寰的大洪灾啊!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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